【全职 王叶】星间飞行（117）
117、往事如今
“我跟他爸爸是火车上认识的，一见钟情。当时不流行闪婚，我俩却在认识一个星期后就把结婚证领了，双方父母都很震惊，闹了好大一场，后来见我俩处得挺好，渐渐就接受了。”王女士带着怀念的神色说道。
“小希对他爸爸的印象应该挺模糊了，这怪我。他顾虑我的心情，很少问他爸爸的事，我也很少提起，随着年岁渐长，他就更不会问了。这件事对他影响很深，直接促使他快速成长起来。都说男孩得从父亲那里学习怎么成为一个成熟有担当的男人，可他连他爸爸的份一起做了。他的父亲不能陪在他身边，却一直住在他心里，一直是他的目标和动力。”
叶修听着王女士的话，其中一些佐证了自己的猜测，另一些却在逐渐修正他的看法。他曾以为父亲的离世对王杰希而言是一道深深的伤口，可王女士显然不这样想，在王女士眼里，儿子一直默默以父亲为榜样，哪怕离了照片王杰希或许都记不清父亲的音容笑貌了，他依然努力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他爸爸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王女士继续追忆着，“他很喜欢教书，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将一批又一批孩子培育成才更值得奉献毕生的事业了。当时的他很年轻，自己也刚离开学校不久，跟学生们合得来，几乎没有代沟。他的学生常来家里玩，许多孩子都逗过小希。学校让自愿报名暑期支教，他觉得自己年龄合适又身强力壮，就去了，后来我听他同事说，当晚他冒雨去一个住得偏僻的孩子家里家访，回来时出的事。直到现在，那孩子家每年都给我家寄土产，老家堂屋里至今还供着我丈夫的牌位。”
叶修听得有些动容，垂下眼睫，不想让自己的伤感落进王女士眼里。他想，难怪王女士很少跟王杰希提起他父亲，这是个太容易催人泪下的故事，王女士宁愿独自怀念，也不愿让王杰希听了难过。
王女士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看着小心掩藏起表情的叶修。她是学心理的，很敏锐，早就意识到叶修会特意向她询问王杰希的父亲绝不只是因为好奇。
“小希他……是不是有什么反常表现？”
“不算反常。”叶修摇了摇头，“我觉得是很正常的表现，只是有些突然，吓了我一跳，也让我有点担心。”
叶修琢磨着该怎么将事情原委说清楚，想了想道：“我先跟您说说我家里的情况吧。”
面对王女士，叶修的讲述比面对王杰希时更详细。对象是王杰希，讲起自家的事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同龄人，但面对王女士就没有心理障碍了。叶修将自己家的背景，父亲的位置，周围客观存在的环境因素和家庭氛围的主观因素原原本本讲了，饶是王女士见多识广，一时也无言以对。
“想不到……不，看不出来，你原来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怪不容易的。”
即便听了叶修的讲述，王女士的关注点始终在叶修本身，叶修心里暖洋洋的。
“王杰希知道了我家的事后，反应有些过激。”叶修说着当时的情况，“他很怕我会因为他而不被家里人接受，甚至跟家里决裂，他尝试说服自己，如果真有可能走到那一步，就提前放手，这让他十分痛苦。”
“他哭了，我第一次看他掉眼泪，说真的，把我吓着了。当时我很怕他是心里落下了病，可听了您的讲述又觉得不像，或许……”叶修斟酌着用词，“他只是把自己逼太紧了。”
“那孩子啊……”王女士一时竟说不下去，抬手按了按眼角，“抱歉，我去下卫生间。”
王女士的背影有些狼狈，叶修心知她是情绪上涌，难以抑制，又不想在自己面前失态。自己今天到底有些冒失了，勾起了王女士许多伤心事，王杰希的痛苦无疑是在妈妈的心上敲下了最重的一击，王女士需要一点时间让心情平复。
叶修叹了口气，拿起杯子喝了口饮料。他做了回恶人，但并不后悔，虽然挺对不起王女士，但他必须知道王杰希的心结究竟是什么，不能只靠猜的。王女士既是王杰希的妈妈，又是优秀的心理学家，他相信王女士能帮到他们，为此让王女士伤心难过，他只能以后慢慢弥补。
十多分钟后，王女士回来了，眼睛是红的，但已补好了妆，依然明艳端方。“不好意思，久等了。”王女士坐下，对叶修致歉，“我情绪有点激动，又让你看笑话了。”
“该道歉的是我。”叶修说，“我没有顾虑到阿姨的心情，是我不对。”
“不，你不用道歉。”王女士恢复了笑容，“我很感激你能为小希想那么多，真的，谢谢你。”王女士抬手制止叶修继续客套，接着说道：“实话说，我很意外，你描述的这一切对我震动很大，一下子难以接受，这才失态了。小希……我一直知道他处处为我着想，逼着自己快点长大也是为了我，但我没想到……他竟把自己逼成这样了。”
王女士声音里又有了细微的颤抖，但她很快调整了情绪，对叶修说起尘封许久的往事。
“收到他爸爸去世的消息后，小希没哭，一次也没有。当时我很难过，那段日子过得颠三倒四，有小半年光景吧，我的记忆几乎是空白的，自己都回忆不起那些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等我从自己的世界里稍稍走出，小希就已变了个人，让我疑心自己不是浑浑噩噩了几个月，而是几年光阴不知不觉流走了。”
“我没告诉过你吧，曾经有段时间，我挺怕看见小希的。他和他爸爸太像了，不仅长得像，还有那份骨子里的坚韧和刚强。当时我丢了工作，无心研究，靠着不多的存款度日，我得承认那个时候的我是软弱无能的，我一度败给了命运。可他呢，还只是个孩子的他跟我不一样，他压根没想过要向命运低头。为了照顾我，他学会了所有家务，跟隔壁老刑警两口子学做饭，踩着板凳给我弄吃的。他不会全盘拒绝周围的善意，但只接受有限的帮助，他学会了评估哪些人情还得起，哪些还不起，会婉言谢绝掉所有无法偿还的帮助，宁可自己多受累。”
“这些都是后来邻居两口子告诉我的，这让我觉得自己深深亏欠了小希，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更像他父亲，负疚感让我一度难以直面他，等我重新振作起来，却发现他已经成长到不需要我的保护了。”王女士继续说着，“我一直想弥补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我的学识我的阅历在这件事上毫无用武之地，我第一次当妈妈就无比失败，而我的儿子优秀得令人心疼。”
王女士将压在心底许多年的话和盘托出，这回换叶修想去洗手间了。难怪王杰希能一眼看出他有创伤性应激障碍，原来不是因为妈妈是学心理的这才具备了相关知识，而是因为他亲眼见过自己的妈妈曾经多么痛苦。叶修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逼迫自己不去想象那个小小年纪就勇敢地扛起了一切的王杰希，怕多想一秒就会绷不住落泪。
“小希曾经跟隔壁郑老学擒拿，他学得很用心，进步神速，郑老夸他有天分。”王女士的回忆仍在继续。
王杰希会警用擒拿术叶修是知道的，他那身手对上真正的练家子不知道怎样，对付对付普通宵小还是挺唬人的。叶修也曾好奇过王杰希小小年纪为什么会想到学擒拿，只是一直没机会问。
“后来我才知道，他之所以学擒拿术，是因为在学校被欺负了。几个同学知道了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加上他的眼睛和独来独往的作风，看他不顺眼，放学堵他。”
叶修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王杰希还有遭遇校园霸凌的经历，或者说，虽然曾听王女士隐晦提过王杰希的与众不同给他带来过麻烦，但从没深想其中细节。他忙问：“然后呢？”
“小希很聪明，总能想到这样那样的法子躲掉，但长此以往，他烦不胜烦，就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王女士回忆着，脸上不知不觉带上了笑容，“他知道告诉老师和家长都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只会激化矛盾，于是想了这法子。后来再被堵，他就先声夺人，一招制住主使者，小学生能有什么胆魄，瞧他不是软柿子，自然就都躲他远远的了。”
“真厉害，小小年纪就知道擒贼先擒王。”叶修赞叹。
“郑老看他有天赋，只学擒拿术挺浪费，问他要不要索性跟着自己学搏击，你猜小希怎么说？”王女士抛出个问题。
叶修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他心里其实有个答案，但他更想听王杰希的答案。王女士揭开谜底：“小希说，我学擒拿就是为了不用跟人打架，为什么却要专程去学打架的本事？”
这真是王杰希会说的话，叶修不禁微笑。跟自己预想中的答案相差无几，这人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你别笑。”王女说，“这事儿让我郁闷了很久。放在别人家里，孩子在学校被欺负了不正该是家长出马的时候吗？结果我家儿子凭一己之力就把事情摆平了，别说用不着我帮着善后，甚至因为多了样防身本事，让我更有理由对他放心了。”
叶修收敛了笑容，他大致能理解王女士当时的心情。他换位思考了下，觉得这要是自己儿子，自己也得挺郁闷的，虽然对自己老爹来说，有自己这样的儿子同样很郁闷吧。
“我知道一个孩子心性上如此飞速成熟并不见得是好事，一定会积累下很多潜在问题，可不管我怎么试探，小希都没表现出任何令人担心的地方。他一直很有主见，哪怕在性向的事情上也表现出了高度的理性，对于想做的每一件事，他都会仔细评估难度和风险，从不冲动行事，从不会无法善后，我找不出任何可以帮到他的地方，作为母亲，我真的很失败。”
“您别这样说。”叶修安慰王女士，“您这么爱他和理解他，对他来说，您就是最好的妈妈。”
“谢谢你。”王女士说，“但显然，我输给你了。”
叶修一愣。
“小希从不肯让我看见他脆弱的一面，但他愿意展露给你看。”王女士微笑着，“小叶，阿姨真的很感激你。”
叶修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觉得自己承担不起王女士的感激。听了王女士的讲述，叶修才真正知道那日王杰希在自己面前生生折断的是什么。
那是少年的傲骨，是他赖以生存至今的一切。一个从不向命运低头的人，是什么让他对未知的命运产生惶恐，即便折断脊梁也想要保有让某个人完好如初的可能性？
王杰希没有什么心理问题，他只是太爱自己了，叶修痛彻地领悟到。可是这个傻瓜，他真的觉得离开他，自己能够完好如初吗？
叶修想点根烟，手伸进裤兜却没摸到烟盒，只摸到一个小小的钥匙扣。要搭乘飞机，打火机他没随身带着，就把这钥匙扣揣进了兜里，他摩挲着子弹壳表面密布的划痕，心上也被刻下了斑驳的痕迹。
他不知道自己配不配接受这样一份沉甸甸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放手了。或许他们都无法预见将来会怎样，但只要握住那只手，便有了所向披靡的信心。
“阿姨，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叶修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坚定，“您放心，不管遭遇什么，我都会在他身边，陪着他。如果他累了，不想走了，我守着他，做他最后的那道防线。”
王女士笑了，眼中有碎光闪烁。她没有再次向叶修道谢，因为她知道叶修这么做不是为了她。
爱情是会让人改变的，可以摧毁信仰，也可以催生出新的信仰，一切只不过是因为生命中从此多了一个人的分量。
“阿姨，还有个事想请您帮忙。”叶修说，“我想做一件事，但没有把握，想请您帮我参谋参谋。”
